【无差】爱情的模样 中
一场雨在深夜悄悄到来。起初只是微小细密的雨滴，温温柔柔地落下来，后来雨势就慢慢大了，雨珠砸到地上，很快形成了积水，落在屋顶上的雨水向着低洼处流淌，屋檐挂起了一面雨帘。史蒂夫被“梆梆”的声音惊醒，他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定定神，然后掀开被子走下床，走向窗边。他轻轻拉开浅蓝色的窗帘，看到一颗又一颗的雨珠敲击着玻璃窗，玻璃窗上布满蜿蜒的水痕。夜雨当中，路灯，树木，楼层，都模糊起来。
他站着看了片刻，雨水带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颤。
其实人们早就在期盼这场雨了，他们需要清凉的雨水来短暂地驱散这座城市的暑热。
但是也有人并不是那样期待，史蒂夫在窗边，回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夜光电子表，凌晨三点四十。已经是周四了。史蒂夫想起一周前詹姆斯苦着一张脸说“希望不要下雨”的样子，于是此刻他也闭上眼睛，低下头去，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场雨快些停下。
然而下午足球赛的时候雨并没有停，只是小了些许。两方足球队商量过后，决定按时开始比赛。
现场的观众大多是球员的同学和家长，三三两两的，撑着伞站在看台上。彩色的伞像蘑菇一样在前排扎堆，史蒂夫撑着自己的伞，费力地跨上一个又一个台阶，走向看台最高处。
一声哨响，足球被踢开，比赛开始。
史蒂夫很快找到了詹姆斯，他穿着蓝白色的队服，左臂上戴着队长的袖标，在雨中不停地奔跑，呼喊。史蒂夫看着詹姆斯棕色的头发渐渐被雨水淋透，软软地贴在头上，又随着他的跑动扬起来，詹姆斯一甩头，带出一串水花。
史蒂夫突然间就羡慕起詹姆斯，羡慕起那种活力四射，在雨中奔跑的感觉——他身体不好，淋雨引发的小小感冒说不定就会恶化为肺炎。
双方踢得非常胶着，到上半场比赛结束，都没有一粒进球。
中场休息的时候史蒂夫走下一个又一个台阶，穿过前方拥挤的人群，和几米外的詹姆斯打个招呼：“嘿，詹姆斯！”
詹姆斯听到他的声音，回过头，一眼看到他，脸上都是惊喜，他笑着扯掉搭在头顶的毛巾，朝史蒂夫跑去。
他来到史蒂夫面前，微微仰头看着看台上的他，一边拿毛巾擦着耳朵一边问：“你在哪里，我都没看到你。”
史蒂夫指了指后面：“最后一排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没来呢。”詹姆斯擦着头发，有几滴水溅到史蒂夫的脸上，冰冰凉凉的。“抱歉。”詹姆斯笑道，虎牙都露出来。
史蒂夫也笑着耸耸肩：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那边开始有人叫詹姆斯的名字，大概是比赛快开始了。
詹姆斯回头应了一句，又转回来和史蒂夫说话。
“好吧，看来我该走了。”詹姆斯耸耸肩，然后他板着脸，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，“我回来之前别做蠢事。”
史蒂夫觉得好笑，又带着点意气之争：“我从来不做蠢事。”
“面对着这么精彩的一场足球赛却跑到最后一排就是蠢事，”詹姆斯理直气壮，“更何况胜方的队长还这么帅。”他非常自恋地撩了下头发。
史蒂夫看着他那副神气的样子忍不住打击他：“你们还没赢呢。”
詹姆斯十分自信：“我们一定会赢的。”就好像没有其他可能似的。
那边的声音又在催，裁判员已经就位了。
詹姆斯飞快地道了声再见，就跑走了。毛巾被扔出去，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而有力度的弧度，落在了长椅靠背上。
史蒂夫看见詹姆斯得意的笑容，他倾斜雨伞，挡住了那张脸，自己藏在伞后，莫名笑得乐不可支。
下半场开始了，史蒂夫没有再走上高高的台阶回到最后一排。
比赛比上半场更加激烈，双方队员都想尽快攻破对方的球门。史蒂夫的目光追随着詹姆斯，不由屏住呼吸，越来越紧张。
随着场上形势的突变，看台爆发出一阵惊喜的高呼和一阵愤恨的哀叹——詹姆斯从对方球员脚下抢下了球，灵巧地控制着足球，躲闪着接连晃过两人。史蒂夫周围的呐喊像浪潮一样，他几乎是全身心沉浸在比赛当中，兴奋地为詹姆斯的队伍助威，热烈期待着詹姆斯用一记漂亮的进球打破这个零比零的僵局。
场上的詹姆斯在对方禁区内被人围住，他控好球，尝试突破，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，这时他望向自己的一位队友安迪，他的位置非常利于进攻而且左右无人防守。詹姆斯看了看两个对手，做出一个突破的假动作，然后迅速回撤，撤出两人的围堵，向着安迪跑去，打算将球传给他。
这时对方有人冲过来，向詹姆斯脚下铲去，史蒂夫死死盯着场上的情况，然后他倒吸一口气——詹姆斯摔倒了。
裁判及时吹哨，走过去询问情况，詹姆斯坐在草地上，蓝白的球衣沾上了泥泞，他撩起上衣下摆，擦了一把脸，向裁判摆摆手表示没事，他的队友把他拉起来。那个出脚的对方球员则一直张开双臂以示无辜。
史蒂夫听到看台区有不满的咒骂声传出来，他等待着，看裁判是否会给那个人一张黄牌。
几秒后，裁判高高举起一张黄牌，同时詹姆斯这一队得到了一个点球的机会。
詹姆斯把球摆好，深吸一口气。他的队友在他身后，目光紧紧追随者他。
看台上已经有人紧张得捂住了眼睛。
雨“沙沙”地下着，双方球员之间的火药味更加浓重，他们各自成排，等待着詹姆斯的射门。
史蒂夫屏息，看着詹姆斯在雨中助跑，射球——足球带着水花向球门右侧飞去。
对方的守门员却预判失败，扑向了左侧。足球撞在门框上，弹了进去。
球进了。
史蒂夫所在的这侧看台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，有人在振臂高呼，有人甚至蹦了起来。
史蒂夫忍不住喊出一声“棒极了！”
詹姆斯在雨中激动地狂奔，他的队友冲上来，把他团团抱住。在一片拥挤的手臂中，詹姆斯特意转过头去寻找史蒂夫，当他找到那个撑着伞的小个子时，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。然后他就被又一个扑向他的队友放倒在草地上了。倒地的瞬间，他看见史蒂夫眨着眼，竖起了大拇指。
就是那个进球锁定了胜局。
直到领奖结束，人们纷纷离场，嘴里还在意犹未尽地谈论着詹姆斯的进球。天已经完全黑了，史蒂夫也准备离开，他觉得应该和詹姆斯说一声。
他们在更衣室外的走廊里，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收着夜晚的城市，灯火通明。
詹姆斯已经换下了湿透的球衣，他现在穿着一身很休闲的衣服。他擦头发的手停下来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：“你现在就要走？”
史蒂夫点点头：“已经不早了，而且比赛也结束了，我该回去了。”
“等等！等等！”詹姆斯挡在他身前，“现在还很早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。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
“比赛结束了，我们还有庆功宴，你不想来吗？”
“嗯……其实……”
“你难道不想为我庆祝吗？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？”
“别来这招。”
“那好吧，我邀请你来，”詹姆斯真诚地说，“我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庆功宴。”
在史蒂夫说话之前，另一个声音响起：“搞什么！詹姆斯！你这个蠢蛋！你不知道他是谁吗？”
史蒂夫嘴边的笑容落了下去，他和詹姆斯一起看向那个人，红头发，大鼻头，一脸雀斑。史蒂夫对这个人有些印象，那些印象往往伴随着嘲弄的笑声和被突然撤开的椅子。他静静地看着那个那人。
詹姆斯就没他那么冷静了，他明显生气了，连史蒂夫都感觉到了。他瞪着那个人：“闭嘴，理查德！”
理查德惊诧地看着詹姆斯：“什么？等一下，你不会真的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吧？好吧，那我可以告诉你，这个愚蠢的自大狂——”
他的话被詹姆斯的动作打断了，詹姆斯揪着他的领子，把他按在墙上。他咬牙切齿地说：“我向上帝发誓，你再多说一个字，我就让你屁 股开花！”
理查德震惊地看着他。
“詹姆斯！”史蒂夫试图拉开他。他用力扯了好几下，詹姆斯才松开手，他怒气冲冲地甩开史蒂夫的手臂，依然恶狠狠地瞪着理查德。
理查德脸色难看极了，他怨愤地看着詹姆斯，又更加怨毒地看了一眼史蒂夫，动作夸张地整了整衣领，跺着步子走开了。
“唉……”史蒂夫揉揉脸，“我不去了，你好好玩。”
詹姆斯余怒未消，他没好气地看着史蒂夫：“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被人拒绝。”
“人生嘛，第一次还多着呢。”
詹姆斯翻个白眼。他的视线从地面和墙壁之间转了几个来回，最后又转到史蒂夫身上，他又问了一遍：“你真的不来？”
“不了。”
“那好吧……”詹姆斯失落地点着头，“有点遗憾。”
史蒂夫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：“如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可能就不是这样了……”
詹姆斯没有听清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史蒂夫摇头：“没什么。”他推一把詹姆斯，“你快走吧，别人在等你。”
詹姆斯耸肩，有点无奈的样子：“那好吧，回头见。”
“回头见。”
“嘿，等等！”在詹姆斯走进更衣室前，史蒂夫叫住了他。
詹姆斯惊喜地回头：“你要来了？”
“不，我只是想说，谢谢你。”
詹姆斯右手抵住额头，虚虚挥出去：“不用客气，罗杰斯先生。”
他们很快再次见到了彼此，在学校的餐厅里。詹姆斯坐在长桌那里，正和一群人说笑着。
史蒂夫端着餐盘，远远就看见了他。史蒂夫本来想走过去打个招呼，但是他看到那个理查德也在，史蒂夫一愣，决定默默走自己的路。
他低着头，眼睛看着餐盘和地面，企图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
可是詹姆斯看见了他：“嘿！史蒂夫！”接着他热情地说出了史蒂夫最怕听到的话：“你一个人吗？过来和我们一起吧！”
史蒂夫有些尴尬地看向詹姆斯身后那些冷漠的脸，摇摇头：“不了，我喜欢一个人吃。”
“别胡说了，没人喜欢一直一个人，”詹姆斯说着就站起来去拉他，“来吧。”
史蒂夫皱眉：“不，我不觉得……”
“哟，这不是‘皿主窦士’嘛！真恶心！”一个人斜睨着史蒂夫，扔出一句嘲讽，餐厅里以那句嘲讽为圆心，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。
詹姆斯对着那个人的背影扬起了拳头：“嘿，你说什么！”
“他说的对。”是理查德的声音。
詹姆斯回过头来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。
另一个人附和着理查德：“是的，这人就是个麻烦，我们不能和他走得太近。”
詹姆斯皱起脸：“什么？”
史蒂夫非常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：“很高兴遇见你，我去那边吃，再见。”说完他不给詹姆斯任何说话的机会，快步走开了。
詹姆斯看着他的背影，又转过头，看着他的那些伙伴们。他们正替他打抱不平：“切，他以为他是谁啊。”
詹姆斯深吸一口气。
史蒂夫听到了一阵惊呼。然后一片阴影移过，一个餐盘落下来，上面放着半碗汤和看起来一片狼藉的一份咖喱饭。
继而詹姆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。
史蒂夫瞪大眼睛：“你……”他又猛然看向周围，发现餐厅此刻安静极了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个这里，他们和史蒂夫一样，目瞪口呆，尤其是詹姆斯的那群伙伴们。
史蒂夫舔舔干涩的嘴唇：“……其实你不用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一个巨大的声响打断是史蒂夫的话，是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，那是因为理查德的猛然起身。他立在原地，梗着脖子望着詹姆斯，嚷道：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！”
詹姆斯头也不抬，只是用叉子切着盘子里的土豆。
理查德又喊：“你还没搞清他干了些什么！你会后悔的！等到你变成和他一样的被人厌烦的老鼠时，你绝对会后悔的！”
詹姆斯还是没有说话，好像没事人一样。餐厅里蔓延起一阵窃窃私语。
过了一分钟，理查德又自己坐下了。
餐厅里响起了各种声音，和之前一样。
史蒂夫盯着面前的意面，他不觉得自己还能吃下去。他深呼吸，忐忑地、艰难地开口：“好吧，詹姆斯，我讨厌这么说，我很感谢你，呃，我不讨厌说这句，我真的很感谢你，可是你真的不用为我这么做，我……如果你知道的话，你，我不是说你和他们一样……我，唉，你……可能你离我远一点比较好，我说真的。我不想你因为我也被孤立起来，这种滋味不好受，我发誓。”
“说完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该我说了。史蒂夫，我请你看球赛，请你去庆功宴，和你交朋友，不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，而是因为我十分清楚你做了什么。我说得够清楚吗？”
“……你，你什么？”
“我知道你说出来皮尔斯是个木及 缎 主 义者这个事实，而我站在你这边。”
史蒂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他定定地看着詹姆斯随手抹去嘴角的咖喱，又随手把那些咖喱蹭在桌子上。
像是许多意识被抽离，到最后他脑子里只剩一句话，一句他曾求之不得、无比珍贵的话——我不是孤身一人。
TBC
被屏两次了，心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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